第7节
“我的祖宗,你怎的乱跑,让我瞧瞧可还好?” 谢汝:“……” 她又不是掉进了豺狼虎豹窝里的兔子。 “我找了你好久,你个小没良心的,叫你别动瞎跑什么?” 谢汝四向不分,曾数次独自外出而在山间迷路,就在半月前,柳愫灵最后一次陪着明氏去上香,发现庙里的小师傅们和玖儿已经找了她一天一夜都没找见人,众人急得不行,后来人是被一匹马背回来,当时已然不省人事。 柳愫灵被她吓了个半死,絮絮叨叨地道歉:“都怪我,不该抛下你的,我本就是去看一眼的。” 她追到了人,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,再回去就见不到人了。 冯轻罗看明白了,突然冷笑了一声,“原来小灾星和柳姑娘这般熟。” 她们一直站在殿前,此时就快要到时辰,来来往往的宾客众多,有不明所以的贵女或公子看这边的热闹。 “冯轻罗!你好歹也是高门贵女,如此没有礼数,这便是你的教养吗?” 柳愫灵与冯轻罗也有些旧怨新仇,柳愫灵随了他征战沙场的父亲,性子泼辣得很,向来什么亏都不吃。原先卷入争斗的谢窈此时作壁上观,看她们斗嘴。 这边的人都快要吵起来了,被议论的中心人物却突然怔愣,有些心不在焉。 谢汝朝拱门的方向看去,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朝这边信步走来。 “我家阿汝顶顶好,莫要满口胡言,泼人脏水!” “我又没说错,喂,你还要争下去?在这个地方撕破脸不好吧?家丑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抖落出来,也不知最后是谁受委屈。” 柳愫灵瞬间哑声,她看到谢汝正失魂落魄地望着别处,她茫然地看向四周,对上了十数双眼睛。她闭了嘴,牵住谢汝的手腕,想要逃离这里。 她怎么总是把事情搞砸呢,阿汝的出身本就是她的软肋,她怎能一再揭好友的伤疤呢。 冯轻罗像只斗胜的鸡,偏偏不依不饶了起来,“贵妃娘娘这场宴席是给小公主和陛下去晦气的,可这晦气不请自来……”说完捂嘴笑着,转身进了大殿。 众人见没了热闹,纷纷散去。 柳愫灵丧气地低着头,手去拉好友的袖子,“我……” 她突然汗毛竖起,警惕地抬头。她幼时跟随父亲在边关待过几年,对危机天生有灵敏的预感。 只见换了一身白衣的首辅大人目不斜视从她们面前走过,擦肩而过时,只留下低而轻的一声: “进去吧。” 谢窈顿时红了脸,拉着一众姐妹跟在男人身后进了殿,谢汝却怔然望着,没动弹。 她又不免想多了些,总觉得,那句话是对她说的。 宴席开始。 “无聊的应酬总是十分繁琐,我最受不了这种场合。”柳愫灵已然将方才的摩擦忘了干净,她端坐在明氏身边,仪态大方,嘴里却在小声嘟囔抱怨着。 富丽堂皇的殿内,男宾与女客列坐两旁,不知是有人可以安排还是什么,她的位子在最末,而她对面,却是那位权势滔天的大人。 他不该坐在首位吗,为何会坐到她的对面。 男子换了身衣服,白衣的装扮是他前世的最爱,眼前的人像与记忆中那个影子重叠后又分开,分开后复又重叠,如此来来回回,就是无法合二为一。 还是不同的,她再次确认,气质和感觉俱不相同。 “阿汝,阿汝!”柳愫灵撞她肩膀,“你想什么呢?” 谢汝猛地回神,掩饰般低下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。 “只是有些困倦。” “唔……那你再忍忍啊,以我经验,不出一炷香,娘娘便会遣散了。” 小公主还在贵妃的宫里午睡,过不多时便要醒了,婴儿恋母,贵妃每日都会陪在身边等小公主醒来。 “嗯……”谢汝心不在焉地听着,全部的心神都放在对面人的身上。 沈长寄自始至终一言不发,坐在位置里,安静得像个假人。他周围自带屏障似的,身旁的年轻公子皆不敢与他搭话。 他与亲姑姑沈贵妃全程无一个眼神交流,无只字片语的恭贺,疏离得像是陌生人,在场的人皆是心中有数。 席间气氛正热闹,平瑢顺着门边,悄无声息地溜到了沈长寄的身边。 平瑢单膝跪地,压低声音回禀:“大人,查清楚了,方才在殿外的争执是因广宁侯家的二姑娘而起,谢二姑娘她……” 沈长寄打断:“不是问她。” “那您……”平瑢诧异,他认出了这位姑娘便是客栈的那位。 “查为难她之人。” 平瑢:“……哦。” 平瑢守着下属的本份,敛神继续道:“是敬义侯四女。冯姑娘出言不逊,先是与谢大姑娘争辩,后又与平南……” 男人不欲再停,抬手打断,“冯?” 平瑢神情一凛,还未及开口,沈贵妃身边的嬷嬷突然扬声宣布宴席散去,贵妃往沈长寄的方向看了好几眼,随后急匆匆地甩下众人,背影称得上仓皇。 “娘娘,慢些,发生何事了?”嬷嬷紧赶慢赶追上去。 “那煞星要闹事了,我不赶紧跑,难不成真让他搞砸百日宴?”沈贵妃黑着脸,“快些散了,再发生何事便与我无关了。” 沈长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,“你继续。” 平瑢的眼睛却没有再看他,而是盯着不远处某个人,严肃道:“冯明涛之妹。” “冯明涛……”男人点点头,原来是他,“巧了。” “大人?” “拿下吧。” “是!” “对了,连着那位……二……三……姑娘一起。” “……是!” 一声令下,还未来得及散场的百官家眷被全副武装的玄麟卫围了个水泄不通。 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男子混乱的咒骂声混在一起。 “怎么回事!” “是、是是玄麟卫啊……” “玄……玄麟卫是……首辅……” 谢汝被柳愫灵护在身后,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沈长寄,对方不偏不倚,接了她的目光,她只觉心神巨震,一股悸动窜上了头顶。 男子如前几次一样,只淡淡扫她一眼便错开对视,他抓起放置在坐席旁的佩剑,站起身,朝着一位年轻公子走去。 那位公子正是敬义侯第二子,冯明涛,方才在席间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此刻被玄麟卫制服在地上,狼狈极了。 “大、大人,这、这有话好说、说……我儿犯了何错啊……”冯母被冯轻罗搀扶着,才没有当场昏过去。 “沈、沈大人,我兄长是好人,怕是误会了……” 沈长寄走近,手握着刀鞘,刀背抵住冯明涛的下巴微微上抬。 冯明涛被迫抬头,对上了首辅大人冰冷的眼神,那洞察一切的目光能令世间一切阴私污秽无所遁形。 “带走。” 这一声无情的命令仿佛来自地狱阎王的召唤,冯母受不住刺激晕了过去。 当玄麟卫去扣押冯轻罗时,冯轻罗哭哑了声音。她拼命挣扎,手指抠在玄麟卫坚硬的铠甲上,指甲折了大半。那一刻,仿佛天塌了一般。 不出片刻,相关的抓走,无关的迫不及待出了宫,宫里很快恢复了平静,可冯家这一场浩劫还只是个开始。 ** 幽深寂静的黑夜里,万家烛火已熄,唯有建造在皇宫东南侧的首辅府宅,依旧灯火通明。 沈府的书房内,一尊青绿古铜香炉置于案上,幽淡的安神沉香隔火炙烤,香烟笔直而上,缭绕不绝。 平瑢立在书房正中,踌躇不已。他带人将冯明涛关进了玄麟卫,因无确凿证据,且冯明涛乃是敬义侯之子,他们不便用刑,因此今夜并无任何进展。但困扰平瑢的,并非是这不顺利的差事。 沈长寄合上一封奏折,又打开下一封,头也没抬,“说。” 平瑢拿不准主意,问道:“大人,您抓冯姑娘,她亦是本案嫌犯?” “不是。” “哦……那您……您把她也关起来是为何?” 沈长寄批注的手一顿,墨点在纸上洇开。 为何…… 他正思忖着理由,还未能找到借口,平瑢突然恍悟般叹道: “属下懂了!您可是要震慑敬义侯?” 沈长寄:“……?” 他不动声色,“嗯?” 平瑢越想越觉得有理,“大人多谋!您定是听闻这冯明涛与冯轻罗乃是龙凤胎,敬义侯夫人将这对兄妹视若珍宝,抓了这二人,是在给敬义侯府压力!” “再者,此案牵连甚广,敬义侯与您争了半天办案权,最终败给了您,他心里定然不平,他儿子如今又犯了事,肯定要巴巴地来求您网开一面……” 沈长寄冷眼一扫,平瑢自觉失言,拱手便要告退。 “等等。” 平瑢停在原处,等他吩咐。 沈长寄重新将毛笔沾满笔墨,俯首卷中,“明早都放了吧。” 平瑢:“……” 这人刚抓进来,凳子还没坐热乎便要放了? 沈长寄道:“冯明涛不愿开口,多留无意,盯牢敬义侯府的动静,还有……工部。” 平瑢退下后,沈长寄卸下一身疲惫,躺在榻上,准备歇息。 玄麟卫办案向来可谓不道德,沈长寄更是从不在乎这个过程中是否会伤害到其他人,冯明涛锦衣玉食,是个空有野心、没什么城府的绣花草包,他耽于声色犬马、吃喝玩乐,唯一的优点恐怕就是孝顺了,沈长寄早就料到不会问出什么结果。